风雨中悠然

魂归来兮(第七章·上)

#楼诚衍生#

第七章    忍话平生(上)

       陆建国安排车送明楼回宾馆,程嘉平尽责地一直跟随在侧。

       车上,明楼垂目无言,程嘉平扶着明楼的胳膊,时不时觑一眼他的神色,几次想说点什么宽慰一下他,却又实在不知说些什么,不敢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用担心我,我挺得住。”反倒是明楼先开口宽慰程嘉平,“走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,我,我们,就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一个地下工作者,一个特工,最痛苦的,往往还真不是面对酷刑与死亡。”明楼笑得很苦涩。

 

       回到宾馆,明楼催促程嘉平早些回家:“你真的不用担心我,这么多年活在黑暗中,我早就是铁石心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铁石心肠?

       听明楼如此形容自己的奉献与隐忍,程嘉平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想多陪陪您。”程嘉平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里透出伤感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应该多陪陪你的父母。”明楼说,“任何一个职业,都是谋生的手段,只有家人才是永远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只有家人才是永远”。程嘉平坚信,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,绝不可能是铁石心肠的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转头望着安放在书桌上的骨灰盒,又似解释给程嘉平听,又似喃喃自语:“这是阿诚说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随着明楼的目光,也望向书桌那边——骨灰盒前,端正地供放着四张烈士证明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还是想多陪陪您。”程嘉平愈发异乎寻常地固执。

       顿了顿,程嘉平语气恳切地说:“小学、中学的时候,课本上有不少革命烈士的事迹、故事,学校也组织过清明祭扫烈士墓的活动。那时候,我们觉得这些人、这些事离我们都很遥远,遥远得那样不真实,甚至一度我们还觉得那不过是一种宣传手段,甚至曾经对此怀疑、不屑。机缘巧合,我来到您身边,这些日子经历的事,让我认识到我过去的偏狭与无知。虽然您什么都没对我说,可我能感受到您的无私与伟大。我愿意呆在您身边,我相信,我父母也会很愿意我跟在您身边学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既不无私,更不伟大。”明楼苦笑,“既然你愿意听我讲那些往事,我兑现我的承诺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起身给明楼端了杯茶,刚回沙发上坐下,旋即又站起来,索性挨着明楼的腿,坐在地毯上,仰头望着明楼,就像一个眼巴巴等爷爷讲故事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被程嘉平的动作感染,目光变得柔和慈爱,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程嘉平的头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明氏家族,原籍苏州。”明楼缓缓地开始了他的讲述,“明家祖上来到上海,历经艰辛,创下一份家业,荫泽后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若不是早年家中突遭变故,父母相继含恨撒手人寰,也许我会和当年的许多富家子弟一样,持家守业、安享尊荣,甚至还会有些纨绔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眨眨眼:“因为那场变故,您从资本家变成无产阶级,然后加入共产党?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语气中带有一丝调侃与批评:“你也认为当年加入共产党人都是因为穷得无路可走?看来这些年国内对历史教育很忽视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赧颜:“那个……那时候什么也不懂,还自以为是,历史课都没认真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好脾气地笑笑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那段历史,混乱、耻辱,内忧外患,中学读历史的时候,我们很多同学都刻意回避,因为实在太不堪了。”程嘉平想了想,又问道,“可您显然不是我们这样的人,所以,面对那种局面,不论您家世如何,您都会走上革命道路的,对吗?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摇头:“我不知道,也许吧。只是,历史不容假设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暗想,明楼这么多年来义无反顾的奉献与牺牲,只能说明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有爱国心、有抱负、有担当的人,所以自己刚才的问题,实在有些……蠢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没有再评论有关历史常识教育或历史观的问题,再次把目光转向书桌,看着相框中四人的合影,目光深沉而眷恋。程嘉平十分贴心地把相框捧过来,明楼的手指在相框边缘摩挲良久,把相框稍稍转向程嘉平:“大姐明镜,长我七岁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也曾经不止一次悄悄端详过这张老照片,端坐正中的女子雍容华贵,无论五官眉眼还是风度气势,与他所认识的明教授确实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   “父母辞世时,我只有十岁,大姐不得不放弃学业,凭一己之力独撑危局。”明楼娓娓道来,“当时很多人都不相信一个年轻女子能支撑得住这样一份家业,但大姐做到了。在她手中,明家不仅摆脱危局,且产业日益壮大;而我,在姐姐的呵护下,除却失怙失恃之痛无可挽回,其他方面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。”

       话到此处,明楼的神情反倒愈见沉重:“大姐女中豪杰,使那些觊觎我明家家产的小人奸计难成,竟然对我们姐弟痛下杀手,计划制造一起车祸,置我们于死地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他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明台的母亲舍身相救,大姐和我免于一死。”时至今日,说起此事,明楼眼中仍充满惊怒与痛惜,“然而,我们连累明台不满三岁便成了孤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大姐为明台的母亲操办了后事,然后收养了明台。大姐为了我们几兄弟,终身未嫁,明台是她从小一手带大,几乎是当儿子养,又兼对他的身世心有愧疚,因而难免过分宠溺。”明楼忽然绽出一丝笑纹,似乎忆起往日温馨,“这小子,从小淘气,偏偏嘴甜,哄得大姐满心认为他才是家里最乖的好孩子。好在大姐宠归宠,家中的规矩还是很讲究的,明台也就是娇惯些,大事上还是有分寸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大姐倾其一生,想照顾好我和两个弟弟,完成父亲临终所托,让我安安稳稳做一个纯粹的学者、教授。我那时年轻气盛,自视甚高,存了济世救民的心,背着大姐参加学生运动,直至最终加入共产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没那么无私,我一直想着,明家有我一人为国尽忠即可,希望家人能够平安。没想到两个弟弟居然也和我一样,先后瞒着大姐和我,走上同一条道路。其实,即便是大姐,也没有在国难当头之时袖手旁观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感慨地插言:“所以,你们是一家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苦笑:“是啊,一家人。我对不起大姐,我曾经向她承诺,等抗战结束,我就回巴黎教书,娶妻生子,过正常人的生活,结果,我不仅食言了,还没能保护好她,眼睁睁看她死在日本人枪口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抓住明楼颤抖的手,有些后悔,不该这么执着、好奇地探听关于明楼的往事,竟然没有认真想一下,那些往事对明楼来说会是多深的隐痛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抱着大姐,她的身体慢慢变冷……她用最后一点气力,喝令我不许哭,嘱咐我替她照顾好两个弟弟……可是……”泪水顺着明楼的面颊无声地滑落,“我有时候在想,我能活到现在,是不是因为我不敢死,不敢去见九泉之下的大姐……两个弟弟,我一个都没保护好……明台,我把他弄丢了;阿诚,阿诚是为我而死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程嘉平恨恨地想:谁说伤心事只要找人倾诉出来就好了的?!

       “明教授,您……您别再说了……”程嘉平仰起同样挂满泪水的脸,“我错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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